我从噩梦中惊醒,冷汗浸透了中衣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,仿佛要冲破肋骨的牢笼。眼前还残留着凌迟的刀光,肌肤记忆着每一片被割去的痛楚。
"小姐?可是梦魇了?"青杏熟悉的声音从帐外传来,一盏温暖的灯随即亮起。
我猛地掀开床帐,抓住青杏的手腕。真实的触感,温热的皮肤。我死死盯着她年轻的脸庞,没有那道为我求情而被烙铁烫出的疤痕。
"今夕是何年?"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。
"永和十七年啊,小姐怎么了?"青杏担忧地摸我的额头,"明日就是皇后娘娘的选妃宴了,小姐是不是紧张得睡不好?"
永和十七年!选妃宴前夜!
我松开青杏,踉跄着扑向梳妆台的铜镜。镜中是一张十八岁的脸,杏眼樱唇,肌肤如雪,眼角还没有被苦难刻上纹路,脖颈上更没有那道致命的勒痕。
我重生了。回到了那个决定命运的夜晚之前。
"小姐,您脸色好苍白,要不要请大夫..."
"不必。"我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"备热水,我要沐浴。"
浸在撒满花瓣的热水中,我闭目梳理前世的记忆。皇后替太子选妃,看上了我。太子萧景睿却从宫外带回一个自称有预知能力的孤女蓝羽蜂,在选妃宴上当众宣布要娶她为太子妃。
我有心退出,那孤女却拉住我的手说:"你才是天命太子妃。"
就是这句话,将我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先是父亲被莫名其妙派往险境,战败后被贬。接着兄长卷入科举舞弊案,全家被牵连。我被流放途中遭"山匪"绑架,实则被卖入青楼。好不容易逃出,却在太子大婚当日,一身褴褛地冲上台阶,想求一个公道。
我记得蓝羽蜂穿着大红嫁衣,站在高阶之上俯视着我,眼中是伪装的怜悯。太子一声令下,我被按在台阶上凌迟处死。血染红了一级级台阶,为她的嫁衣点缀。
"小姐,水凉了。"青杏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。
"更衣。"我站起身,水珠从肌肤滚落,如同我前世流尽的眼泪,"把那件淡青色的衣裙准备好,首饰只要最简单的白玉簪。"
"可是...其他小姐肯定会盛装打扮..."
"照我说的做。"
这一世,我绝不会重蹈覆辙。
次日清晨,我刻意让妆容淡得近乎素颜,衣裙也是最不起眼的颜色。母亲见状急得直跺脚:"雨晴,你这是做什么?皇后娘娘选妃,你怎么打扮得像个丫鬟?"
"母亲放心,女儿自有打算。"我安抚地握住她的手。
乘马车入宫的路上,我不断告诫自己:低调、恭顺、不起眼。最重要的是——当太子带着他的命定之人出现时,第一个上前祝贺。
凤仪宫内,各家贵女已按序站立。皇后一身正红凤袍,威严地扫视众人。我站在最不显眼的位置,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。
"睿儿怎么还没到?"皇后不悦地问身旁嬷嬷。
就在这时,殿门大开。太子萧景睿一身月白锦袍,牵着一个蓝衣女子大步走入。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,容貌清丽,最奇特的是她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,在阳光下如琉璃般透明。
"母后,儿臣已心有所属。"太子声音清朗,"这是蓝羽蜂,她虽出身民间,但有预知未来的能力,是上天赐给儿臣的良配。"
殿内顿时哗然。皇后面色铁青,贵女们或惊或怒。前世的此刻,我应该是震惊失落的,但今日,我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,就第一个上前,盈盈下拜。
"民女楚雨晴,恭贺太子殿下得遇良缘。"我的声音平静如水,"蓝姑娘气质超凡,与殿下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"
太子和蓝羽蜂都愣住了。尤其是蓝羽蜂,她那双奇异的蓝眼直直盯着我,似乎要看穿我的灵魂。
"你..."她迟疑地开口,"你的命星明明..."
我迅速截住她的话头:"蓝姑娘定是看错了。民女福薄,怎敢高攀太子殿下。"
皇后锐利的目光在我和蓝羽蜂之间来回扫视。就在这时,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从殿外传来。
"好热闹啊。"
所有人慌忙跪拜。皇帝萧景珩不知何时已站在殿门口,一袭玄色龙袍,面容俊朗不怒自威。我低头跪着,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。
"起来吧。"皇帝步入殿中,"朕听说睿儿带了位奇女子回宫,特来看看。"
太子连忙拉着蓝羽蜂上前行礼。皇帝简单询问了几句,目光却不时瞟向我这边。当蓝羽蜂再次想对我说什么时,皇帝突然开口:"这位小姐倒是识大体,是哪家的姑娘?"
我的心猛地一跳。前世皇帝根本没有出现在选妃宴上,这一变化让我警觉。但我仍恭敬回答:"回陛下,家父是兵部侍郎楚明渊。"
皇帝微微颔首,没再多言,但我知道,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。
宴席散去时,蓝羽蜂突然拦住我:"你的命运线变了。"她压低声音,"但天命不可违,你才是真正的太子妃。"
我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,微微一笑:"蓝姑娘,天命也是会改的。这一世,我选择退出。"
转身离开时,我感受到两道目光落在我背上——一道来自高台上的皇帝,另一道来自凤座旁面色阴沉的皇后。
选妃宴过去三日,楚府却出奇地平静。
我坐在闺房的窗前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白玉棋子。前世此时,父亲已经接到调往北境的前令,而兄长也被卷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酒楼斗殴。但现在,什么也没发生。
"小姐,老爷请您去书房。"青杏在门外轻声唤道。
我心头一紧,捏着棋子的手指微微发白。该来的终于要来了吗?
父亲的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,他站在窗前,背对着我,肩线紧绷。听到我的脚步声,他转过身,手里捏着一封盖有兵部印鉴的文书。
"雨晴,为父有事要与你商量。"
我垂下眼帘,掩饰眼中的紧张:"父亲请讲。"
"昨日朝上,陛下有意派我前往北境巡查边防。"父亲的声音里带着犹疑,"你素来聪慧,为父想听听你的看法。"
果然如此!尽管时间推迟了,但命运的齿轮仍在向相同的方向转动。我深吸一口气,抬起头直视父亲的眼睛:"父亲,女儿近日听闻北境流民增多,恐怕不是巡查的好时机。"
"哦?你从何处听闻?"父亲眉头微蹙。
"前日女儿去慈恩寺上香,遇到几位从北境来的商贾。"我早已编好说辞,"他们说边境近来不太平,柔然部落虽表面臣服,暗地里却在集结兵力。"
父亲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:"此话当真?"
"女儿不敢妄言。"我上前一步,压低声音,"父亲不妨派人查探,据说柔然人善用一种蓝色毒箭,中箭者三日必亡,无药可解。"
这些都是前世父亲战败后我们才得知的情报。当时父亲正是因为中了这种毒箭,才导致军队群龙无首,最终大败。
父亲沉默良久,突然问道:"雨晴,你近日可曾见过什么特别的人?"
我心跳漏了一拍:"父亲何出此言?"
"你向来不关心政事,却突然对北境了解如此详尽..."父亲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脸上,"莫非是有人借你之口向为父传递消息?"
我暗自松了口气,顺势点头:"父亲明鉴。女儿确实遇到一位游方道人,他说与父亲有旧,托女儿转达这些讯息。"
"道人?"父亲眼中闪过一丝疑惑,但很快又释然,"也罢,为父会谨慎行事。"
离开书房后,我靠在廊柱上,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。这只是第一步,但至少,父亲会有所防备了。
三日后,父亲以旧伤复发为由,婉拒了北境之行。陛下改派了另一位将领前往。我听到这个消息时,手中的绣花针差点刺破指尖。那个人,正是前世导致父亲战败的副将赵阔。
一个月后,北境传来战报——赵阔中了柔然人的埋伏,全军覆没。而父亲因为"恰巧"提前派出一支侦察小队,发现了柔然人的动向,及时示警,保住了边境三城。
皇帝龙颜大悦,在早朝上当众嘉奖父亲"深谋远虑"。当晚,父亲来到我的闺房,放下一盒宫中赏赐的御用胭脂。
"为父欠你一声谢。"他只说了这一句,但眼中的探究与感激不言而喻。
我微笑着收下胭脂,心中却无半点喜悦。这只是开始,蓝羽蜂和太子不会轻易放过我。
果然,五月初八,宫中举办赏荷诗会,我收到了请帖。
"小姐,这次可不能再穿得那么素净了。"青杏一边为我梳头一边念叨,"上次选妃宴后,京城都传遍了,说楚家小姐胆小怯懦,连争都不敢争..."
我望着铜镜中盛装的自己,唇角微扬:"那就让他们继续这么认为吧。"
诗会在御花园的莲香榭举行。我故意迟到了片刻,到的时候,各家小姐已经按序入座。蓝羽蜂竟也在场,坐在太子身侧,一袭水蓝纱裙,在满园姹紫嫣红中格外显眼。
"楚小姐来了。"我刚要行礼,皇后就含笑招手,"来,坐近些。你父亲近来立了大功,陛下很是赞赏呢。"
我心中一凛。皇后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。果然,太子和蓝羽蜂的目光立刻刺了过来。
"谢娘娘厚爱。"我恭敬行礼,却选了最末席的位置坐下,"臣女才疏学浅,不敢僭越。"
诗会开始后,我故意作了几首平庸的诗,既不丢人也不出彩。正当气氛渐热时,我注意到几名宫女正手忙脚乱地将几个锦盒往殿内搬。其中一个宫女不小心绊了一下,盒盖掀开一角——是药材。
前世记忆突然闪现。太后珍藏的百年雪参会在这场诗会后因淋雨而损毁,导致她旧疾复发。而当时负责搬运的宫女全部被杖毙。
我抬头看了看天,晴空万里,但我知道,半个时辰后会有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。
"娘娘,"我起身轻声对皇后身边的嬷嬷说,"看天色似要下雨,太后的药材是否应先妥善安置?"
嬷嬷狐疑地望了望天:"楚小姐多虑了吧?"
"宁可信其有。"我坚持道,"若是太后的珍品有闪失..."
嬷嬷神色一变,立刻吩咐人将药材先行送入就近的乾晖阁。果然,不到半个时辰,狂风骤起,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,诗会不得不中断。
众人匆忙避雨时,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匆匆赶来,当众向我道谢:"多亏楚小姐提醒,太后的百年雪参才免遭雨淋。太后娘娘说,改日请小姐入宫一叙。"
我谦逊地行礼,余光却瞥见蓝羽蜂正死死盯着我,那双蓝眼睛里满是困惑。太子则面色阴沉,手中的酒杯捏得发白。
雨停后,我婉拒了皇后留宴的好意,提前出宫。刚走到宫门处,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:
"楚小姐留步。"
蓝羽蜂不知何时跟了上来,身边竟一个宫女都没带。
"蓝姑娘有事?"我保持着礼貌的微笑。
她走近几步,那双异瞳直直望进我的眼睛:"你看得见。"
"什么?"
"你看得见未来。"她声音压得极低,却字字清晰,"就像我一样。"
我的心跳骤然加速,但面上不露分毫:"蓝姑娘说笑了,我只是略通天文,看出要下雨而已。"
"不。"她摇头,"你改变了命运线。楚大人本该去北境,本该战败。但现在..."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,"为什么?天命不可违,你才是太子妃!"
我猛地抽回手,声音冷了下来:"蓝姑娘慎言。我对太子殿下绝无非分之想。若你再纠缠,休怪我不客气。"
"你不明白。"她眼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,"命运已经写好,强行改变只会带来更大的灾难。"
我冷笑一声:"那就让灾难来找我好了。"
转身离去时,我感到一阵眩晕,眼前闪过几个破碎的画面——皇帝在御书房咳嗽吐血,太子持剑站在血泊中,蓝羽蜂跪在地上疯狂大笑...
这些是前世我没见过的场景。难道命运真的已经开始改变?
回到楚府,我刚换下衣裳,青杏就急匆匆跑来:"小姐,宫里来人了!"
我心头一跳:"谁派来的?"
"是...是皇上身边的李公公!"
我匆忙赶到前厅,只见父亲正陪着御前总管李德全说话。见我进来,李德全笑眯眯地行了一礼:"楚小姐,皇上口谕,宣您明日未时入宫,陪太后娘娘说话。"
我恭敬领旨,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。前世我从未有机会单独面见太后,这又是一个变数。
李德全临走时,似有意似无意地说了句:"今日楚小姐提醒太后药材之事,皇上也知道了,夸您心细如发呢。"
送走李德全,父亲若有所思地看着我:"雨晴,为父总觉得你近来...不一样了。"
"女儿只是长大了。"我轻声回答,心中却明白,随着我一步步改变命运,越来越多的眼睛会注意到我。
而最危险的那双眼睛,此刻正深藏在皇宫的金銮殿中。
太后宫中的请帖在第二天准时送达。
我站在铜镜前,让青杏为我梳妆。这次,我选了一件淡藕荷色的衣裙,既不张扬也不过分素净。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白玉兰花的银簪,耳坠是小小的珍珠,随着头部转动会泛出柔和的光泽。
"小姐今日打扮得真雅致。"青杏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手艺,"既不会抢了太后宫里人的风头,又不失大家闺秀的气度。"
我轻轻抚平衣袖上的一道几乎不可见的褶皱:"要的就是这份恰到好处。"
马车驶入宫门时,我掀开车帘一角,望着朱红色的宫墙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。前世,这些高墙最终成了我的囚笼和刑场。而今日,我要将它们变成我的棋盘。
慈宁宫比我想象中要简朴许多。院中几株老梅树姿态虬劲,想必开花时节一定很美。太后坐在正殿的矮榻上,正在摆弄一盘棋局。
"臣女楚雨晴,拜见太后娘娘。"我跪下行大礼。
"起来吧,孩子。"太后的声音温和中带着几分威严,"过来陪哀家下盘棋。"
我心头一跳。前世就听闻太后酷爱围棋,且棋艺高超。我虽会下棋,但水平只能算是尚可。小心翼翼地走到棋案前,发现是一盘残局,黑白子胶着,看似势均力敌。
"请太后指点。"我选了白子,这是示弱的表现。
太后微微一笑,落下一枚黑子:"听李德全说,你前日预知了那场雨?"
我手指一颤,白子差点落错位置:"回太后,臣女只是略通天文,见云气聚集,猜测可能会下雨。"
"是吗?"太后又下一子,"钦天监那日可没发出任何预警。"
我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。这一子该如何应对?太后是在试探我是否真有预知能力?我决定以退为进:"臣女外祖父曾任边关将领,教过臣女一些观天象的土法子,登不得大雅之堂。"
太后不置可否,只是专注地看着棋盘。我们就这样一子一子地下了约莫半个时辰。期间宫女上了茶点,太后问了些我家中情况,我都恭敬作答。
"你输了七目半。"最后太后推开棋盅,"但以你的年纪,能下成这样已属难得。"
我连忙起身行礼:"太后棋艺高超,臣女受益匪浅。"
"明日再来陪哀家下棋吧。"太后突然说,"哀家老了,宫里这些丫头不是太笨就是太精,没一个合心意的。"
我心中一震,这是莫大的恩宠!连忙跪下谢恩。刚退出殿外,一名宫女就拦住了我:"楚小姐,皇后娘娘请您去凤仪宫一叙。"
我后背一凉。太后和皇后向来不睦,我刚刚得了太后的青眼,皇后就来召见,这绝非巧合。
凤仪宫内,皇后一身常服,正在修剪一盆牡丹。见我进来,她放下金剪刀,笑容和蔼可亲:"雨晴来了,坐吧。"
"臣女不敢。"我垂首站着。
"让你坐就坐。"皇后语气转硬,随即又软下来,"本宫听说太后很喜欢你?"
"臣女惶恐,只是陪太后下了盘棋。"
皇后轻笑一声:"太后向来眼高于顶,能入她眼的可不多。"她突然话锋一转,"你觉得太子如何?"
我心跳骤然加速,前世皇后也问过同样的问题!那时我羞红了脸不知如何作答,反而让皇后认定我对太子有意。这一次,我抬起眼,坦然道:"太子殿下英明神武,是国之栋梁。"
"就这些?"皇后眯起眼。
"臣女与太子殿下仅有数面之缘,不敢妄加评论。"我声音平稳,"何况殿下已心有所属,臣女唯有祝福。"
皇后突然大笑:"好一个'唯有祝福'!那蓝羽蜂不过是个江湖骗子,也配得上太子?"她站起身,走到我面前,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,"本宫看你不错,家世清白,知书达理,才配做太子妃。"
我强忍着没有后退:"娘娘过誉了,臣女资质平庸..."
"行了,"皇后打断我,"本宫就直说吧。只要你愿意,本宫自有办法让那蓝羽蜂消失,让你坐上太子妃之位。"
我背后冷汗涔涔。前世皇后也曾这样拉拢我,等我真的对太子动了心,却又亲手将我推入深渊。我深吸一口气:"臣女惶恐,婚姻大事,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臣女不敢自作主张。"
皇后盯着我看了许久,终于摆摆手:"去吧,好好想想。本宫等你的答复。"
离开凤仪宫,我只觉得浑身发冷。皇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——要么成为她的棋子,要么成为她的敌人。
我魂不守舍地走在宫道上,没注意拐角处有人,一头撞了上去。
"大胆!"一声厉喝响起。
我抬头,顿时吓得跪倒在地:"陛下恕罪!臣女无意冲撞..."
"起来吧。"皇帝萧景珩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和,"你是...楚明渊的女儿?"
"是,臣女楚雨晴。"我仍不敢抬头。
"朕正要往御花园走走,你既来了,陪朕说说话。"皇帝说完就往前走,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。
我只好跟上,落后半步,心跳如鼓。前世我从未与皇帝单独相处过,这一变故令我手足无措。
御花园里百花盛开,皇帝却径直走向一处僻静的凉亭。亭中石桌上摊着几本奏折,一旁伺候的太监宫女见皇帝来了,立刻无声退下。
"坐。"皇帝指了指对面的石凳。
我战战兢兢地坐下,只敢挨着一点边。
"听说你救了太后的药材?"皇帝翻开一本奏折,状似随意地问。
"臣女只是侥幸..."
"侥幸?"皇帝突然抬眼,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,"朕查过了,那天钦天监根本没预报有雨。你是怎么知道的?"
我喉咙发紧。皇帝竟然亲自过问这种小事?我急中生智:"臣女...臣女那日见蚂蚁搬家,飞鸟低飞,故猜测可能会下雨。"
"哦?"皇帝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感兴趣,"你还懂这些?"
"臣女外祖父曾任边关将领,教过臣女一些野外识天气的法子。"
皇帝点点头,突然换了话题:"你父亲这次北境之事处理得很好,救了数万将士性命。朕很欣赏。"
"陛下过奖,家父只是尽忠职守。"
"尽忠职守..."皇帝重复了一遍,突然问,"你对北境局势怎么看?"
我差点从石凳上滑下来。皇帝竟问我朝政大事?这可是连后宫妃嫔都不允许参与的!我谨慎回答:"臣女闺阁女子,不懂军国大事。"
"朕恕你无罪,尽管说。"皇帝的目光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,"你外祖父是边关将领,父亲又是兵部侍郎,耳濡目染总该有些见解。"
我咬了咬唇。前世父亲战败后,我曾详细研究过北境局势,知道问题根源在于军饷被层层克扣,导致边关将士士气低落。但这话能说吗?
"臣女斗胆..."我深吸一口气,"北境之患不在外而在内。将士们保家卫国,若连温饱都难以为继,如何有力气打仗?"
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:"继续说。"
"臣女听闻边关军饷常有拖欠,而军中将领多贪墨...家父虽尽力整顿,但积弊已久..."我越说声音越小,生怕触怒龙颜。
谁知皇帝竟轻笑一声:"楚明渊倒是养了个好女儿。"他合上奏折,"朕最近也在查军饷贪腐一案,已有眉目。"
我暗吃一惊。前世这个时候,皇帝应该还蒙在鼓里才对!难道因为我救了北境三城,连带改变了其他事件的进程?
"陛下英明。"我低头道。
"你常来陪太后说说话也好。"皇帝突然话锋一转,"她年纪大了,喜欢有见识的年轻人陪着。"
我正不知如何作答,一名太监匆匆跑来:"陛下,丞相大人在御书房候着,说有要事禀报。"
皇帝起身:"朕先走了。你..."他顿了顿,"明日再来陪太后下棋吧。"
我跪送皇帝离开,双腿发软。今日这一连串的遭遇太过离奇,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。太后、皇后、皇帝,这宫中最有权势的三个人,竟然在同一天对我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关注。
回府的马车上,我掀开车帘,望着渐行渐远的宫墙,心中五味杂陈。前世我拼命想挤进那个金丝笼子,却落得惨死下场。这一世我本想远离,却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向漩涡中心。
刚到家门口,青杏就急匆匆迎上来:"小姐,宫里又来人传话了!"
"什么事?"我心头一紧。
"说是太子与那位蓝姑娘的婚事暂缓,朝中多位大臣联名上书反对!"
我脚步一顿。又是一个变数!前世太子力排众议,硬是在三个月内就迎娶了蓝羽蜂。而现在,婚事居然被搁置了?
"父亲怎么说?"
"老爷刚从朝中回来,说陛下当庭训斥了太子,说他'任性妄为,不顾皇室体面'。"
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。看来,我改变的不只是家族的命运,连带着整个朝局都开始转向不同的方向。
当晚,我辗转难眠。窗外月光如水,我披衣起身,从妆奁最底层取出一个小木盒。里面是一枚白玉棋子——前世我被凌迟前,从袖中偷偷藏下的唯一物件。
我将棋子握在掌心,冰凉的触感让我清醒。宫中的棋局已经开始了,而这一次,我要做下棋的人,而非任人摆布的棋子。
连续七日,我都准时入宫陪太后下棋。
太后似乎真对我另眼相看,不仅教我棋艺,还时常问我对一些诗书的见解。今日我到慈宁宫时,发现太后正捧着一本《战国策》在读。
"雨晴来了,"太后招手让我过去,"正好读到苏秦说齐王这一段,你怎么看?"
我接过书册,扫了一眼:"苏秦以利诱之,以害惧之,可谓深谙人心。但齐王最终败亡,恰是因为太过计较眼前利害,失了长远谋划。"
太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:"小小年纪,见解倒独到。"
"太后过奖。"我谦虚低头,余光却瞥见殿门外一抹明黄色衣角闪过。
不一会儿,李德全尖细的嗓音传来:"皇上驾到!"
我连忙跪下,额头触地。一双绣着金龙的靴子停在我面前。
"平身。"皇帝的声音比上次在御花园时更为随意。
我起身退到一旁,垂首而立。皇帝向太后请安后,目光落在那本《战国策》上:"母后近日怎么想起读这个?"
"闲着解闷罢了。"太后笑道,"刚和雨晴讨论苏秦说齐王那段,这孩子倒有些见解。"
"哦?"皇帝转向我,"说来听听。"
我只得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。皇帝听完,若有所思:"依你之见,君王当如何取舍利害?"
这个问题太过危险。我斟酌词句:"臣女浅见,君王当以百姓长远福祉为利,以江山永固为谋。一时之利如饮鸩止渴,终将酿成大害。"
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异色:"好一个'饮鸩止渴'。"他突然咳嗽起来,脸色微微发白。
太后关切道:"皇上近日劳累过度了,该好好休息。"
皇帝摆摆手:"无妨。北境刚平,南疆又起叛乱,朕哪有时间休息。"
南疆叛乱?我心头一跳。前世此时南疆应该平安无事才对。难道我的干预引发了连锁反应?
"陛下,"我鼓起勇气,"臣女外祖父曾任南疆守将,曾提过当地土司最重誓约。若派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持陛下信物前往安抚,或许比大军压境更有效。"
皇帝和太后同时看向我,目光中带着惊讶。我立刻跪下:"臣女僭越,请陛下恕罪。"
"起来吧,"皇帝的声音出奇地温和,"你外祖父是林老将军?"
"是。"
"难怪。"皇帝点头,"林老将军当年镇守南疆十余年,深谙当地民情。"他突然转向太后,"母后,儿臣记得库房里还有林老将军当年进献的南疆地图?"
太后会意,命人去取。不一会儿,一幅泛黄的地图呈了上来。皇帝在案几上展开,我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,指出几处战略要地。
"这里,青溪峒,看似偏僻,实为连接南北的要道;还有这里,白崖寨,易守难攻,若能得到当地土司支持..."
我说到一半突然住口。皇帝正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我,那眼神中有惊讶,有欣赏,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。
"陛下恕罪,臣女多言了。"
"无妨。"皇帝卷起地图,"你很有见解。"他转向太后,"儿臣先告退了,母后保重身体。"
皇帝走后,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:"雨晴,陪哀家去佛堂上柱香吧。"
慈宁宫的佛堂不大,但供奉的观音像却是前朝古物,据说极为灵验。太后上完香,突然问我:"你可知道皇上为何近来如此劳累?"
我摇头。
"朝廷上下,能为他分忧的人太少了。"太后轻叹,"太子急功近利,丞相年老保守,六部官员各怀心思..."
我心跳加速,不明白太后为何要对我说这些。
"雨晴,"太后突然抓住我的手,"你是个聪明孩子。记住,在这深宫里,有时候站得越高,反而越安全。"
我似懂非懂地点头。离开时,太后赏了我一串沉香木佛珠,说是保佑平安。
接下来的日子,我成了慈宁宫的常客。有时陪太后下棋,有时帮她抄写佛经。偶尔会遇到来请安的皇帝,他总是会问我一些看似随意的问题,而我的回答似乎也越来越得他心意。
一个月后,宫中突然传出消息——皇帝病倒了。
那日我刚到慈宁宫,就感受到一股紧张气氛。太后不在正殿,宫女说她一早就去了养心殿照看皇上。
"怎么回事?"我小声问熟悉的宫女彩霞。
彩霞四下张望,压低声音:"听说是昨夜批阅奏折时突然吐血,太医们都慌了神..."
我心头一震。前世皇帝确实有顽疾,但发病时间应该是一年后才对!难道又是因为我的干预改变了事件进程?
正思索间,一名小太监匆匆跑来:"楚小姐,太后娘娘请您立刻去养心殿!"
我大惊:"我?为何?"
"奴才不知,只听说皇上醒来后第一个就问起您..."
我跟着小太监一路疾行,心中七上八下。养心殿外站着不少大臣,个个面色凝重。太子和蓝羽蜂也在,看到我时,太子眼中闪过一丝阴鸷。
李德全迎上来:"楚小姐快请进,皇上等着呢。"
养心殿内药香浓郁,皇帝半靠在龙榻上,脸色苍白如纸。太后坐在一旁,见我进来,明显松了口气。
"臣女叩见陛下,愿陛下早日康复。"我跪下行礼。
"起来吧。"皇帝的声音虚弱但清晰,"朕听说你精通药理?"
我一愣:"臣女只是略知皮毛..."
"陛下,"太后解释道,"是哀家提起你曾用偏方治好过你父亲的旧伤。"
我这才明白过来。前世我确实研究过医术,但那是在家族遭难后为了救治受伤的家人。这一世我从未显露过这方面的知识。
"臣女惶恐,恐怕难当大任..."
皇帝突然咳嗽起来,嘴角渗出一丝血迹。太医们慌忙上前,却被皇帝挥手制止:"一群废物!连朕中的什么毒都查不出来!"
毒?我心头一跳。前世皇帝是病逝,从未听说过中毒之事!
"让楚小姐看看吧。"太后突然说。
我骑虎难下,只得上前。皇帝伸出手腕,我轻轻搭上三指,假装诊脉,实则飞速思考。前世我曾研究过皇室秘录,记载过一起类似的帝王中毒案例...
"陛下,"我谨慎开口,"可否让臣女看看您近日用的茶具?"
皇帝示意李德全取来一套紫砂茶具。我仔细检查,特别是壶嘴和杯沿,然后闻了闻残留的气味。
"陛下,此壶可有备用?"
李德全点头,取来一个相同的壶。我比较两者,发现皇帝常用的那个壶嘴内侧有一圈淡淡的青色。
"臣女斗胆猜测,陛下中的是'青丝绕',此毒无色无味,但遇热会析出青色。下毒之人将毒涂在壶嘴内侧,每次冲泡时微量溶解,日久积累成毒。"
殿内一片哗然。太医们面面相觑,其中一位老太医突然拍腿:"难怪脉象似虚非虚,似实非实!"
"可有解?"太后急问。
"需白芷、茯苓、甘草各三钱,加陈年雪水煎服。"我回忆着前世看过的方子,"最重要的是立即更换所有茶具饮食器皿。"
皇帝深深看了我一眼,下令照办。我正欲告退,他却说:"留下。"
太后识趣地带着众人退出,只留下李德全在门外伺候。
"你怎么知道是'青丝绕'?"皇帝直视我的眼睛,"此毒罕见,太医院典籍都无记载。"
我背后渗出冷汗:"臣女...臣女曾在外祖父的兵书笔记中见过类似案例。"
"林老将军的笔记?"皇帝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,"你救了朕一命。"
"臣女不敢当。"
皇帝突然换了个话题:"你可知谁会对朕下毒?"
这个问题如利剑悬顶。我若直言,可能引火烧身;若搪塞,又恐失去皇帝信任。
"臣女不敢妄加猜测。但...下毒之人必是能长期接触陛下日常用度者。"
皇帝冷笑一声:"范围不小啊。皇后、太子、宫中妃嫔、贴身太监..."
我心跳如鼓,不敢接话。
"楚雨晴,"皇帝突然唤我全名,"朕近来常做一个怪梦。"
"陛下梦到什么?"
"梦见一只白鹤被困在金笼里,拼命挣扎却飞不出去。"皇帝目光灼灼,"你觉得这梦何解?"
我斟酌词句:"白鹤乃祥瑞,困于金笼...或许预示陛下被某些规矩礼法所束缚,不得自由?"
"朕倒觉得,那白鹤像是你。"
我惊得抬头,正对上皇帝深邃的目光。那一瞬间,我仿佛被看穿了灵魂——他知道了什么?知道我重生者的身份?还是仅仅觉得我不凡?
"陛下说笑了,臣女不过是只麻雀..."
"麻雀?"皇帝轻笑,"哪有能识破'青丝绕'的麻雀。"
这时,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。李德全慌张进来:"陛下,南疆八百里加急军报!"
皇帝立刻坐直身体:"传!"
一名风尘仆仆的将领快步进来,单膝跪地:"陛下,南疆十八峒同时叛乱,我军节节败退!"
皇帝脸色更加苍白:"何时的事?"
"三日前。叛军首领自称得到天启,说...说大萧气数已尽..."
"荒谬!"皇帝怒喝一声,随即剧烈咳嗽起来。
我鬼使神差地上前一步:"陛下,此事蹊跷。南疆各族素来不和,怎会突然联手叛乱?必是有人居中联络,假托天意。"
皇帝勉强止住咳嗽:"你的意思是..."
"臣女斗胆猜测,朝中有人与叛军勾结。"
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。这等于是直接指控朝中大臣谋反!但皇帝却若有所思:"朕近来也怀疑有人图谋不轨..."
他突然转向那将领:"蓝羽蜂可曾预言过此事?"
将领一愣:"回陛下,太子府的蓝姑娘确实在三日前突然求见太子,说南疆将有异动。太子当即派人快马加鞭通知边关,但...还是晚了一步。"
皇帝眼中闪过一丝阴霾:"又是她..."
我心头一震。难道蓝羽蜂与这场叛乱有关?前世她可没表现出这等能力!
"陛下,"我轻声道,"若蓝姑娘真有预知之能,为何不早些预警?偏偏在叛乱前夕..."
皇帝目光锐利地看向我:"你怀疑她参与其中?"
"臣女不敢断言。但巧合太多,不得不疑。"
皇帝沉思片刻,突然说:"楚雨晴,从今日起,你每日入宫侍疾。太后会安排你住在慈宁宫偏殿。"
我大惊:"这...于礼不合..."
"朕的话就是礼。"皇帝语气不容置疑,"退下吧,朕累了。"
退出养心殿,我双腿发软。太后的贴身嬷嬷已在门外等候,引我前往慈宁宫偏殿。路上,我们遇到了匆匆赶来的丞相和几位大臣。
"这位就是识破毒案的楚小姐?"丞相打量着我,眼中满是探究。
我低头行礼,匆匆离去。背后传来丞相的声音:"此女不凡,恐非池中之物..."
慈宁宫偏殿虽小,却布置精致。我坐在窗前,望着院中的梅树发呆。事情发展得太快,我原只想避开太子和蓝羽蜂的迫害,现在却被卷入了一个更大的漩涡。
青杏被接进宫来伺候我,她一进门就压低声音:"小姐,外面都在传,说您救了皇上,马上就要飞上枝头了!"
"胡说什么。"我轻斥,却心知这谣言恐怕已经传开。
夜深人静时,我辗转难眠。起身点亮蜡烛,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——这是我从皇帝茶壶上偷偷刮下的一点毒物残留。
我仔细闻了闻,又用银簪试探,确认就是"青丝绕"。此毒制法复杂,需要连续九十九天在特定时辰采集特定草药炼制。前世我只在一本禁书中见过记载,说此毒出自南疆巫医之手...
南疆!我猛地坐直身体。蓝羽蜂能预知南疆叛乱,皇帝又中了南疆奇毒,这绝非巧合!
窗外突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。我吹灭蜡烛,屏息凝神。脚步声在门外停住,接着一片寂静。
我悄悄摸到门边,从门缝中看到一片蓝色衣角闪过——是蓝羽蜂!
她来做什么?是来确认皇帝是否毒发,还是...来探查我这个意外变数?
我握紧手中的毒物残渣,心中有了决断。既然已经卷入漩涡,那就索性搅动风云。这一世,我要让那些害过我的人,也尝尝命运的苦果。
住在慈宁宫偏殿的第七日,深夜,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我。
"楚小姐!皇上不好了!"李德全的声音透着惊慌。
我披衣而起,顾不上梳妆就随他奔向养心殿。夜风刺骨,廊下的宫灯在风中摇晃,将我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,如同我此刻忐忑的心绪。
养心殿内灯火通明,太医们跪了一地,太后坐在龙榻旁,面色凝重。太子和皇后站在一侧,脸上表情复杂难辨。蓝羽蜂竟也在场,那双蓝眼睛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妖异。
我快步上前行礼,太后一把拉住我的手:"快看看皇上!"
龙榻上的皇帝面如金纸,唇边挂着血丝,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。我搭上他的脉搏,心下大惊——脉象紊乱如麻,比前几日严重得多。
"用了什么药?"我急问太医。
太医令颤声回答:"按楚小姐之前的方子,只是...今早蓝姑娘建议加了一味龙眼芯..."
我猛地转头看向蓝羽蜂:"龙眼芯与白芷相克,会转为剧毒!太医典籍上明明有载!"
蓝羽蜂面色不变:"民女只是依天意而行..."
"天意?"我冷笑一声,转向太后,"太后明鉴,陛下如今毒入脏腑,需立刻换方!"
"你敢!"太子突然厉喝,"一个闺阁女子,也敢妄议太医诊断?"
太后却沉声道:"让她治。"
我迅速写下新方:黄连、黄芩、黄柏各两钱,辅以金银花、连翘清热解毒,特别注明要用天山雪莲为引。
"这方子..."太医令看了大惊,"药性太猛,陛下龙体恐怕..."
"陛下现在毒血攻心,非猛药不能救!"我坚持道,"再拖就来不及了!"
太后点头应允。药煎好后,我亲自试药,然后小心扶起皇帝,一勺勺喂下。药苦无比,昏迷中的皇帝仍皱眉抗拒。
"陛下,求您咽下去..."我在他耳边轻语,声音只有他能听见,"大萧需要您,我...也需要您。"
不知是否错觉,皇帝的吞咽似乎顺畅了些。
喂完药,我命人取来银针,在皇帝十指指尖各刺一针,挤出乌黑的血滴。随着毒血排出,皇帝的呼吸渐渐平稳。
"今夜是关键,"我对太后说,"臣女请求守夜。"
太后深深看我一眼:"好。所有人退下,让楚小姐专心照料。"
皇后欲言又止,太子更是满脸不忿,但都不敢违抗太后懿旨。蓝羽蜂临走时,在我耳边低语:"你改变不了注定的结局。"
我假装没听见,专心为皇帝擦拭额头的冷汗。
众人散去后,养心殿安静下来,只有更漏声和皇帝微弱的呼吸。我坐在龙榻边的矮凳上,望着这个掌握天下人生死的男人此刻脆弱的样子,心中百感交集。
前世我惨死时,皇帝早已病逝。而现在,他的命运也因我而改变。这种掌握他人命运的感觉既令人战栗,又莫名地令人着迷。
夜深时,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我连忙扶他侧身,拍着他的背。他吐出一口乌血,微微睁开了眼睛。
"陛下!"我惊喜轻呼,连忙端来温水为他漱口。
皇帝的目光落在我脸上,虚弱但清醒:"又是你...救了朕..."
"陛下言重,这是臣女本分。"
他微微摇头,示意我扶他坐起些。我连忙在他背后加了个软枕。
"什么时辰了?"他声音嘶哑。
"刚过三更。"
"你一直没睡?"
"臣女不困。"
皇帝轻笑一下,随即又咳嗽起来。我忙递上帕子,他摆摆手:"朕没事...太子呢?"
"太后命所有人退下,明日才能觐见。"
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深思:"蓝羽蜂...今日提议改药方?"
"是。"我犹豫片刻,还是决定直言,"臣女怀疑她故意为之。"
"朕知道。"皇帝的话让我吃惊,"那龙眼芯...是皇后给她的。"
我心头一震。皇帝竟然知道?那他为何还...
似乎看出我的疑惑,皇帝艰难地撑起身子:"朕...在试探。"
"陛下万金之躯,怎能以身犯险?"我忍不住责备,随即意识到失礼,连忙请罪。
皇帝却笑了:"普天之下,敢这么跟朕说话的,也就你了。"他叹了口气,"太子近来动作频频,朕不得不..."
话未说完,他又开始咳嗽。我连忙换下被血染污的帕子,重新倒了杯温水,加入少许蜂蜜。
"陛下别说话了,养神要紧。"
皇帝喝了几口水,却握住我的手腕:"留下来...陪朕说说话。朕...很久没与人好好说话了。"
他的手掌滚烫,热度透过我的衣袖灼烧皮肤。我轻轻点头,在榻边跪下,方便他不必费力抬头。
"你想说什么,臣女都听着。"
"朕...小时候最怕生病。"皇帝突然说起往事,"一病倒,母后就会哭,父皇则会责备朕不够坚强...帝王家的孩子,连生病的权利都没有。"
我不知如何接话,只能静静聆听。
"后来朕当了皇帝,更不敢病...一病,朝堂就乱,边疆就不稳。"他目光悠远,"有时候朕真羡慕那些山野村夫,病了可以躺在妻子怀里撒娇..."
这句话让我心头一跳。皇帝似乎也意识到失言,轻咳一声转移话题:"你觉得...太子如何?"
这是个危险的问题。我斟酌词句:"太子殿下...年轻气盛,或有考虑不周之处。"
"他太急了。"皇帝叹息,"急着要朕的位子,急着相信那个蓝羽蜂...朕当年继位时也年轻,但先帝临终嘱咐朕三句话:疑人要用,用人要疑;水至清则无鱼;还有...最是无情帝王家。"
他说到激动处,又咳嗽起来。我连忙为他抚背,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。皇帝这番话,几乎是在向我暗示太子不孝!
"陛下,您该休息了。"我轻声劝道。
皇帝微微点头,却突然问:"楚雨晴,若有一天...朕让你在家族与君王之间做选择,你会选谁?"
我心头剧震。这是试探吗?我直视皇帝的眼睛:"陛下,君即是国,忠君便是爱国。若真有那一天...臣女会选择对得起良心的一方。"
这个回答既非谄媚亦非违心。前世我亲眼目睹家族因卷入权力斗争而覆灭,这一世我早看透了——在这深宫之中,唯有立于不败之地,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。
皇帝凝视我良久,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:"好一个'对得起良心'...睡吧,你也累了。"
他拍拍龙榻边缘,示意我可以靠在榻边休息。这于礼不合,但我实在太累,便恭敬不如从命,靠着榻边闭目养神。
朦胧中,似乎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过我的发丝...
连续七日不眠不休的照料后,皇帝终于转危为安。
这七日里,我几乎寸步不离养心殿,亲自尝药、施针、换药。太后每日来看望,见我如此尽心,眼中赞赏越来越浓。而皇后和太子每次来请安,看我的眼神则越来越冷。
第七日傍晚,皇帝脉象终于平稳。太医们轮流诊脉后,一致认为危险已过。我长舒一口气,突然觉得天旋地转,眼前一黑...
醒来时,我发现自己躺在慈宁宫的偏殿里,青杏正红着眼睛为我擦汗。
"小姐终于醒了!您昏睡了一天一夜,可吓死奴婢了!"
我撑起身子:"陛下如何?"
"陛下大安了,今早已经能上朝了。"青杏神秘地压低声音,"听说朝堂上发了好大的火,当场罢免了两个太医,还把太子禁足东宫反省!"
我一惊:"为何禁足太子?"
"说是查出来那龙眼芯是太子府进献的..."
正说着,外面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太监的唱喝:"皇上驾到——"
我慌忙要起身迎驾,皇帝却已经大步走了进来。他面色仍有些苍白,但精神已好了许多,挥手示意青杏退下。
"参见陛下。"我挣扎着要下跪,被他一把扶住。
"免礼。"他在床边坐下,"朕是来谢你的救命之恩。"
"臣女不敢当。"
"你当得起。"皇帝目光灼灼地看着我,"这七日若非你悉心照料,朕恐怕凶多吉少。太医说了,那龙眼芯若多用一次,大罗神仙也难救。"
我低头不语。皇帝突然话锋一转:"朕决定封你为贵妃。"
我猛地抬头,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:"陛下!这...于礼不合..."
"朕已经让礼部拟旨了。"皇帝语气不容置疑,"你父亲加封一等忠勇侯,你兄长调任兵部郎中。"
我脑中一片空白。贵妃之位仅次于皇后,通常只有育有皇子的妃嫔才能获封。而我一个未嫁女子直接封妃,必将引起朝野震动。
"陛下,臣女...臣女恐怕难当大任..."
"朕需要你。"皇帝简单直接地说,"朝廷现在内忧外患,太子不成器,朕...不想百年之后江山落入无能之辈手中。"
这话已经说得极重。我心跳如鼓,突然明白了皇帝的用意——他不仅是要报答救命之恩,更是在为将来布局!
"陛下..."我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,"臣女若入宫,必当竭尽所能辅佐陛下。但有一事,臣女必须坦白..."
"说。"
"臣女...并非普通的闺阁女子。"我深吸一口气,"臣女经历过一次...不同的人生。"
皇帝眉头微蹙:"何意?"
"臣女知道这听起来荒谬,但..."我选择性地透露了一些前世记忆,包括父亲战败、家族没落,以及...皇帝一年后的病情恶化。
皇帝听完,久久不语。我紧张得手心冒汗,生怕他以为我疯了。
"所以..."他终于开口,"你救朕,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?"
"起初是。"我坦然承认,"但现在...臣女更希望能帮陛下改变大萧的命运。"
皇帝突然笑了:"有趣。朕本以为这世上再没什么能让朕惊讶了。"他站起身,"三日后册封,你好好准备。"
他走到门口,又回头看我一眼:"对了,那个蓝羽蜂...朕已经命人将她软禁在钦天监。她那些'预言',朕会查个水落石出。"
皇帝走后,我瘫软在床上,既兴奋又恐惧。我赌赢了——皇帝不仅相信了我的话,还依然决定纳我入宫!这意味着,我终于有机会彻底扭转前世那悲惨的命运轨迹。
三日后,册封大典隆重举行。尽管有大臣上书反对,但皇帝一意孤行,甚至当庭斥责了几个言辞激烈的大臣。我穿着贵妃礼服,接受百官朝拜时,看到了父亲含泪的眼睛和兄长骄傲的表情。
而皇后和太子,则称病未出席。
当夜,皇帝在紫宸殿召我侍寝。按照规矩,我被裹在锦被中,由太监抬入寝殿。但出乎意料的是,皇帝并未急着行夫妻之礼,而是穿着常服坐在案前批阅奏折。
"过来看看这个。"他招手叫我。
我小心翼翼地上前,发现是一份密报——蓝羽蜂的真实身份查清了,她竟是南疆巫族后裔,那些"预言"多半是巫族与朝中某些人勾结的阴谋!
"果然如此..."我轻声道。
"你早就怀疑?"
"臣女只是觉得她出现得太巧,知道得太多..."
皇帝冷笑一声:"太子被利用了还不自知,真是愚不可及!"
我谨慎地没有接话。皇帝放下奏折,突然伸手抚上我的脸颊:"楚雨晴,从今往后,你不仅是朕的妃子,更是朕的谋士、朕的知己。朕许你参与政事,但你必须对朕绝对忠诚。"
我跪下行大礼:"臣妾此生,唯陛下马首是瞻。"
皇帝扶我起来,目光柔和了些:"时候不早了,安歇吧。"
红烛高烧,罗帐低垂。这一夜,我真正成为了皇帝的妃子,也成为了他在深宫中最信任的盟友。
时光如白驹过隙。一年后,我生下皇子,皇帝龙颜大悦,大赦天下。同月,太子在蓝羽蜂怂恿下起兵谋反,事败被废。蓝羽蜂在狱中突然失去预知能力,疯癫不堪,终日胡言乱语,说什么"命运线断了"、"不该是这样的结局"...
又过了三年,皇帝旧疾复发,这次太医束手无策。临终前,他召集群臣,立我的儿子为太子,任命我为摄政太后,辅佐幼帝。
"朕这一生,最大的幸运是遇见了你。"弥留之际,皇帝握着我的手说,"你把朕的江山...照顾好啊..."
我含泪应允。皇帝驾崩后,我抱着年幼的新帝登上金銮殿,接受百官朝拜。阶下,废太子萧景睿披头散发地跪着,眼中满是悔恨。
而我,楚雨晴,曾经那个在选妃宴上被命运嘲弄的贵女,如今成了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女人。
望着殿外明媚的阳光,我想起那个被凌迟而死的噩梦。如今,噩梦已经散去,新的故事,才刚刚开始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