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从小是吃嫂子奶长大,嫂子去世,因没有儿子我执意披麻戴孝打幡

"嫂子,俺给你磕头了。"我跪在灵堂前,眼泪一行行往下淌,满头青丝上罩着一方白布,身上松松垮垮套着件麻衣。

村里的婶子们纷纷上前来拉我:"菊香,你这是做啥?快起来,快起来,你是小姑子,哪有小姑子给嫂子披麻戴孝的道理?"

"她不单是我嫂子,她是我的奶娘啊!"我的声音哽咽着,面前的香火在泪水中摇曳成一片模糊的光影。

1984年的春天,我十八岁,刚从师范毕业,还没来得及分配工作,嫂子就走了。

青石板路上,送葬的队伍缓缓前行,白色的挽幛在春风中微微颤动。

我抬着七尺长幡走在最前面,上面用红布剪成的大字写着"奶娘李氏之灵"。

乡亲们窃窃私语:"这胡家菊香也真是的,嫂子死了,她一个小姑子披麻戴孝打幡,成何体统?"

"可不是嘛,这不是乱了辈分吗?"

"嘘,你们不知道,这菊香可是吃李秀兰的奶长大的,情分不一样。"

听着这些议论,我的泪水流得更凶了,心中的痛楚似乎无法用眼泪宣泄。

李秀兰是我的嫂子,比我大十三岁。

娘怀我的时候,我爹在生产队干活,被拖拉机轧断了腿,伤了根本。

那是1966年,全国上下都在搞运动,可我家却陷入了雪上加霜的困境。

娘生下我那年冬天,赶上了大寒潮,肺炎没熬过去,一口气没上来,就撒手人寰了。

在村里的记忆中,那个冬天特别冷,村北的老槐树都冻裂了树皮。

我哥刚从农村征兵入伍,嫂子刚嫁过门半年,两人还处在新婚的蜜里调油中。

那时的李秀兰,二十岁出头,脸蛋圆润,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,笑起来嘴角有两个小酒窝,是村里有名的俊俏姑娘。

按理说,新婚燕尔,哪有心思管小姑子。

可当我爹抱着我去找奶妈时,村里能给人喂奶的妇女没一个愿意接这活儿。

一来,我爹伤了腿,家里连口锅都是缺了边的,穷得叮当响;二来,那年头"宁喂五谷,不喂六畜",何况是人家的孩子?

那些年的农村,家家都吃不饱,谁还有多余的奶水往外送?

生产队长家的媳妇,在井台边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我爹:"胡大叔,实在对不住,我家那小子吃了两口就嚎,奶水本来就不够,实在腾不出来啊!"

其他几家也都是类似的回应,我爹急得团团转,那几天他胡子都白了一大半。

就在我爹绝望之际,嫂子站了出来。

"爹,孩子给我吧,我喂她。"嫂子抱过我,解开衣襟,我立马寻到奶头,使劲吮吸起来。

那个场景,后来是队长媳妇告诉我的。

她说那天她正好在我家门口经过,看见嫂子靠在炕边,怀里抱着我,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神情。

阳光透过窗户的裂缝洒在炕上,照在嫂子和我的身上,仿佛镀了一层金边。

"秀兰,这不合适啊,你和大头才新婚......"我爹急得直搓手。

"爹,您别说了。"嫂子打断我爹的话,眼睛闪着坚定的光芒,"大头参军保家卫国,我在家照顾您和孩子,这不是应该的吗?再说了,血浓于水,她是大头的亲妹妹,是我们家的根,我不管谁管?"

从此,嫂子成了我的奶娘。

我哥在部队里写信回来,字里行间都是对嫂子的感激和疼爱。

队长媳妇回忆说,有回大队开会分粮食,嫂子抱着我排在最后,生产队长看我哥在部队表现好,特意多给了我家两斤细粮,嫂子当晚就把那两斤米熬成米汤喝了,说是要把奶水养得更好。

村里人都夸嫂子心好,有的却在背地里嘀咕:"这李秀兰也是个傻的,自己孩子还没个影儿,先把奶水给了小姑子,这不是本末倒置吗?"

队长媳妇还告诉我,嫂子不止一次被村里的长舌妇挤兑,有次在队里放露天电影时,生产队会计老婆就当着大家的面说:"秀兰啊,你天天给小姑子当奶妈,怕是没精力给大头生孩子了吧?"

可嫂子没当回事,只是笑笑说:"大头在部队保家卫国,我先把他妹妹拉扯大,等他回来咱们再生不迟。"

她把我当亲闺女一样养,一边照顾瘸腿的爹,一边侍弄几亩薄田。

生产队的活干完,还要回家纳鞋底,给我做小褂子。

日子虽然过得紧巴,但嫂子从不在我面前皱一下眉头。

她总笑呵呵地说:"菊香,你长得真俊,比嫂子小时候强多了,将来准能嫁个好人家。"

那时候村里通广播,每到下午五点,广播里就开始放《新闻联播》,嫂子总是抱着我坐在院子里的石磨上,一边听广播一边给我讲故事。

她最喜欢给我讲的是《白雪公主》的故事,说我长大后会比白雪公主还漂亮。

我四岁那年,哥哥退伍回乡,成了生产队的会计。

那天全村人都去大队部门口看我哥,他穿着崭新的军装,胸前别着一枚闪亮的三等功奖章,腰板挺得笔直,活脱脱一个大英雄。

嫂子抱着我站在人群的后面,眼睛亮晶晶的,脸上全是骄傲的笑容。

生活渐渐好转,我爹的腿也能拄着拐杖下地干些轻活了。

可两年过去了,嫂子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。

村里人又开始议论纷纷:"看来李秀兰是不能生了,把福气都给了小姑子。"

"这种事说不准,可能是虚了吧,毕竟给小姑子当了那么久的奶妈。"

我哥听到这些闲言碎语,气得直拍桌子:"什么不生不生的!我和秀兰日子还长着呢,急什么?"

嫂子却总是笑笑,摸摸我的头说:"有菊香这丫头就够了,她就是我的福气。"

记得那时候,我刚上小学,每天放学回家,嫂子都会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等我,远远地看见我就笑,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颗水果糖:"这是嫂子给你存的,路上饿了吧?"

那颗糖通常是红色的,酸酸甜甜,在嘴里含一路才会化掉。

我七岁上二年级那年,嫂子终于怀孕了。

全家欢天喜地,爹甚至拿出了压箱底的两块银元,说是要给未来的孙子买个银锁。

记得那段日子,哥哥天天变着法子给嫂子补身子,逢集就去买鸡蛋,甚至托在县城工作的战友带回来罐头和奶粉。

可喜悦没持续多久,嫂子三个月就小产了。

区医院的大夫说是子宫有问题,以后怀孕要格外小心。

嫂子回家后,整整一个礼拜没有下床,整个人瘦了一大圈,往日红润的脸蛋变得蜡黄。

哥哥更疼嫂子了,把家里重活全包了,甚至晚上做饭也不让嫂子插手。

嫂子坐月子的那段日子,我放学回家就坐在她床边,给她念课文,学校里学的古诗,哪怕是最简单的"锄禾日当午,汗滴禾下土",嫂子也听得津津有味,眼里含着泪水,摸摸我的脸蛋:"菊香,你越来越像你娘了。"

那时候,我已经知道自己是吃嫂子的奶长大的。

村里小孩子嘴巴不把门,经常在学校操场上喊我"没妈的菊香",还说我是"吃别人家奶长大的野丫头"。

每次我哭着回家,嫂子就把我紧紧抱在怀里:"菊香,你别听他们瞎说,你不是没妈,你有嫂子呢,嫂子就是你的亲妈。"

此后几年,嫂子又怀过两次,都没保住。

哥哥每次都守在县医院的产房外,寒冬或酷暑,一守就是一整天,饭也不吃一口。

看着嫂子一次次伤心欲绝的样子,我也跟着难过,常常躲在被窝里偷偷哭。

村里的王大婶看不过去,一天下午趁我哥不在家,抓住他从供销社买回来的一斤猪肉的机会,偷偷对我哥说:"大头啊,你也三十多了,要不再找个能生养的?咱村东头赵家老三的闺女,今年二十出头,身体壮实得很......"

话没说完,我哥二话没说,抄起扫帚就把王大婶撵出了院子:"我李大头这辈子就认秀兰一个媳妇!谁再胡说八道,别怪我不客气!"

嫂子听说这事,晚上偷偷哭了一场。

那晚我起夜,路过他们屋门口,听见嫂子低声啜泣,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。

我轻轻推开门,爬到她被窝里,轻声说:"嫂子,我长大了给你养老。"

嫂子把我搂在怀里,亲了亲我的额头:"傻丫头,你是要出息的,嫂子不会拖你后腿的。"

她的眼泪滴在我的脸上,烫得我心里发疼。

第二天早饭时,嫂子红肿着眼睛,但还是给我煎了个荷包蛋,那是我们村最奢侈的早餐了。

"菊香,多吃点,下午不是要考试吗?嫂子等着你考个满分回来。"她微笑着,脸上已经看不出昨夜哭泣的痕迹。

我十三岁那年,爹去世了,走得很安详,睡了一觉就没醒过来。

我哥和嫂子更加疼我,把所有积蓄都用来供我读书。

1979年,村里通电了,我哥托人从县城买回一台老式台灯,放在我的书桌上,晚上再也不用点煤油灯学习了。

村里条件好起来后,我哥在公社食品站找了份工作,嫂子在村办缝纫社干活,两人起早贪黑,就为了我能安心读书。

每次学校发成绩单,嫂子总是第一个接过去看,然后高兴得逢人就夸:"我们菊香又考了全校第一!将来准能上大学。"

缝纫社的活计并不轻松,嫂子每天要赶制好几件衣服,常常累得腰酸背痛。

有次我放学回家,看见嫂子趴在缝纫机上睡着了,手边还放着半截没缝完的衣袖。

灯光下,我看清她的头发已经有了几根银丝,脸上也爬满了细细的纹路。

那一刻,我突然意识到嫂子已经不再年轻了。

我轻手轻脚地拿过被子给她盖上,心里暗暗发誓:一定要好好学习,将来有出息了,让嫂子过上好日子。

我上高中那年,正赶上高考恢复不久,全村人都知道我在读书,村里的大喇叭里还专门表扬了我是"刻苦学习的好榜样"。

那时的嫂子,病越来越重了。

医生说是多年小产落下的病根,子宫有肿块。

我哥四处借钱,带嫂子去县城最好的医院看病。

记得那天,我放学回家,看见院子里停着一辆拖拉机,我们队长亲自开车送我哥和嫂子去医院。

嫂子坐在拖拉机上,脸色苍白,看见我回来,还勉强笑了笑:"菊香,别担心,嫂子去县城看看病,很快就回来了。"

手术后,嫂子似乎好了一些,可没过半年,病情又加重了。

每天早上,嫂子都会忍着疼痛给我做早饭,有时候痛得站不稳,还要扶着灶台喘气。

我心疼得不行,劝她好好休息,她却说:"傻丫头,嫂子不碍事,你安心读书就是了。"

1984年春天,我师范学校毕业,准备分配工作。

那个季节,梨花开得特别盛,整个村子像罩了一层白雪。

嫂子强撑着去参加了我的毕业典礼。

瘦弱的她坐在礼堂后排,脸色苍白,却笑得比谁都灿烂。

我穿着崭新的蓝制服,胸前别着闪亮的校徽,站在台上领毕业证时,看见嫂子在人群中对我竖起大拇指。

那一瞬间,我差点哭出来。

回家路上,坐在拖拉机上,她握着我的手说:"菊香,嫂子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看你穿上老师的衣裳,站在讲台上教书育人。现在,嫂子满足了。"

风吹起她的头发,露出额头上的皱纹,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晰。

我鼻子一酸,紧紧握住她的手:"嫂子,你别这么说,你会好起来的。等我分配了工作,第一个月工资全给你买补品。"

嫂子笑着点点头,眼里却流露出我看不懂的神情。

现在想来,那是一种交代后的释然,一种满足后的放手。

那年清明过后,嫂子走了,没能等到我正式成为一名老师。

她走得很安详,像是睡着了一样。

我记得那天早上,我起床时发现嫂子已经做好了饭,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面条。

桌上还放着一封信,是教育局的分配通知,我被分到了县城第三小学。

我兴冲冲跑进嫂子屋里,想告诉她这个好消息,却发现她静静地躺在床上,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,已经没了呼吸。

枕边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浅蓝色衣裙,那是她亲手缝的,准备送给我当教师服的。

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,泪水模糊了双眼。

我哥从食品站赶回来,抱着嫂子,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:"秀兰,你等等我啊......"

按照农村习俗,嫂子无子,理应由娘家人操办丧事。

可我坚持要尽孝道,要为嫂子披麻戴孝,打幡送灵。

村里的长辈都劝我:"菊香,你是小姑子,犯不着这么做,这不合规矩。"

队长拉着我的手,语重心长地说:"丫头,你嫂子是个好人,但你这样做,会让村里人说闲话的。"

我跪在嫂子灵前,泪如雨下:"嫂子不光是我嫂子,她是我的奶娘,是我半个娘啊。我吃她的奶长大,没有她哪有我今天?我知道规矩,可我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啊!"

我哥站在一旁,红着眼睛说:"就按菊香说的办,我们家的事,我们自己拿主意。"

乡亲们被我的执着打动了,也就不再阻拦。

我按照古礼,在嫂子头七那天立了七尺长幡,上面写着"奶娘李氏之灵",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。

记得那天,天气出奇的好,阳光明媚,微风拂面。

送葬的路上,我回忆起嫂子生前点点滴滴,泪水模糊了视线。

葬礼结束后,我哥变得沉默寡言。

他把自己关在屋里,一连几天不出门。

我知道他心里有多痛,就每天给他做好饭菜,放在门口。

有时候,我能听到屋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,那声音听得我心如刀割。

一个月后,我接到了正式的分配通知,被分到县城第三小学任教。

这是个好去处,离家不远,条件也不错。

我捧着通知书,第一反应是想告诉嫂子,可转念一想,嫂子已经不在了,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。

晚上,我敲开哥哥的门,把通知书给他看:"哥,我被分到县城小学了。"

我哥眼睛深陷,胡子拉碴,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。

他看了看通知书,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:"好啊,菊香,你嫂子泉下有知,一定很高兴。"

"哥,我想去县城教书,但我舍不得你一个人在家......"

哥哥摆摆手,眼神坚定:"你放心去吧,别管我。你嫂子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你当老师,你得替她完成这个心愿。"

他拿出一个布包,里面是两百块钱:"这是我和你嫂子这些年攒下的,不多,你拿去添置点教书用的东西。"

看着那叠起皱的钱,我的泪水又夺眶而出,这里面凝结着多少汗水和心血啊。

离开村子那天,我先去了嫂子的坟前。

春雨过后,坟头上长满了青草,几朵不知名的野花在风中摇曳。

我跪在坟前,轻声说:"嫂子,我去县城当老师了,你放心,我一定好好教书,不辜负你的期望。等我攒够了钱,就回来给你立块好墓碑。"

走出坟地时,我遇到了村里的王大婶。

她欲言又止地看着我,最后叹了口气:"菊香啊,你嫂子这辈子命苦,好在还有你这个好妹子。"

我停下脚步:"王婶,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。"

王大婶犹豫了一下,摆弄着衣角,终于说了出来:"其实,你嫂子当年生了那么多病,都是因为给你喂奶落下的。那时候家里条件差,她自己都吃不饱,还要挤奶给你喝。"

她顿了顿,继续说道:"记得有年冬天,缝纫社的张婶发现你嫂子晕倒在工作台上,赶紧送去医院。医生说是严重贫血,还有子宫炎症。医生早就警告过她,说她身体太虚弱,不适合怀孕,可她一直瞒着你哥,直到最后......"

我浑身一震,眼前一黑,差点跌倒在地上。

原来,嫂子的不育,嫂子的病痛,都是因为当年给我喂奶过度损伤了身体。

而她竟然瞒了这么多年,从未向任何人提起,甚至甘愿承受村里人异样的眼光和闲言碎语。

我忽然明白了嫂子为什么总是躲着哭,为什么每次小产后都安慰哥哥说"没关系,我们还有菊香"。

那一刻,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愧疚和无以回报的感激。

回到家,我一头扎进嫂子生前睡过的房间,扑在她的枕头上放声大哭。

那个枕头还残留着她的气息,淡淡的肥皂香和艾草味。

哥哥听到声音赶来,敲了敲门:"菊香,你怎么了?"

我打开门,扑进哥哥怀里:"哥,嫂子她......她是因为我才......"

哥哥沉默了片刻,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:"我知道,我早就知道。"

"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?"

"因为这是你嫂子的心愿。"哥哥的眼里含着泪水,"她说,她不想让你背负这个包袱,不想让你觉得亏欠她什么。她说你是她的女儿,母亲为女儿付出是天经地义的事。"

我哭得更厉害了,心里又酸又涨,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一样。

我决定推迟去县城报到,先在家陪哥哥住一段时间。

晚上,我翻出嫂子的针线篮,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几件半成品的衣服。

最上面是一件米色的连衣裙,样式简单大方,正适合我的身材。

我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件裙子,发现衣服已经缝好了大半,只剩下袖口和领子需要处理。

针线间,是嫂子的心血。

我能想象她弯着腰,在昏暗的灯光下,一针一线为我缝制这件礼物的情景,即使身体虚弱,即使疼痛难忍。

接下来的几天,我按照嫂子留下的样式,完成了那件连衣裙。

虽然我的针法远不如嫂子熟练,但我知道,嫂子一定不会在意这些细节。

去县城的前一天晚上,我又去了嫂子的坟前。

月光如水,洒在安静的坟头上。

我穿着那件嫂子未完成而我续完的连衣裙,轻声说:"嫂子,我穿上你给我做的衣服了,好看吗?明天我就去县城当老师了,我会像你期望的那样,好好教书,好好生活。"

夜风轻拂,坟头的野花轻轻摇曳,像是嫂子在冲我点头。

县第三小学的教室里,我站在讲台上,看着下面三十多张稚嫩的面孔。

这是我的第一堂课,我有些紧张,但更多的是一种使命感。

我穿着嫂子为我缝制的那件连衣裙,手指不自觉地抚摸着袖口处我接续的针脚。

"同学们好,我是你们的新语文老师,我姓胡,你们可以叫我胡老师。"

一个小女孩举起手:"老师,您的裙子真好看。"

我低头看了看身上嫂子为我缝的连衣裙,微笑着说:"谢谢,这是我最亲的人给我做的。"

"是您妈妈吗?"那小女孩天真地问。

我点点头:"是的,是我的妈妈。"

课间,我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,小心地放在讲台的抽屉里。

那是嫂子三十岁生日时拍的,她站在我们家的院子里,笑容灿烂如花,手里还拿着我送给她的一束野花。

照片背面,是我用钢笔工整写下的一行字:"奶娘李秀兰,1957-1984"。

每当我教学遇到困难,或者生活中有什么烦恼,我就会看看这张照片,仿佛嫂子还在身边,用她温柔的声音鼓励我:"菊香,你是最棒的。"

适应新环境并不容易,我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乡音,被城里孩子笑话;我的衣着朴素,与其他年轻老师的时髦打扮相去甚远;我的教学方法也显得有些老土。

有天下午,我正在批改作业,听见隔壁办公桌的老师在低声议论:"听说那个新来的胡老师是农村出来的,连话都说不利索,怎么教学生啊?"

我的脸一下子红了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。

放学后,我独自一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,忽然想起了嫂子曾经对我说过的话:"菊香,不管遇到什么困难,都要挺起胸膛,别人怎么看你不重要,重要的是你怎么看自己。"

想到这里,我擦干眼泪,决定更加努力地工作,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能力。

我开始刻苦学习普通话,晚上对着镜子一遍遍纠正自己的发音;我研究教学大纲,钻研教材,设计生动有趣的课堂活动;我耐心辅导每一个学习困难的孩子,从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。

一个学期后,我班的语文成绩在年级评比中名列前茅,那些曾经议论我的同事也开始对我刮目相看。

校长专门在教师会议上表扬了我,说我"虽出身农村,但教学态度认真,方法得当,是年轻教师的榜样"。

听到这些话,我不禁想起了嫂子,如果她在,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,到处跟人夸耀她的菊香多么出色。

时光流逝,我在县城小学一教就是十年。

期间,我多次被评为优秀教师,还被选送去省城进修。

每一次取得成绩,我都会第一时间告诉哥哥,然后我们一起去嫂子坟前报喜。

哥哥一直没有再娶,他说他这辈子的爱都给了嫂子,不想辜负她在九泉之下的情意。

我也婉拒了几次亲事,一心扑在教学上。

乡亲们都说我是个痴心的傻丫头,可我知道,我不是为了纪念谁,而是真的热爱这份工作,这是嫂子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。

1994年,我被调到县城最好的小学任教导主任。

搬家那天,我小心翼翼地包好嫂子的照片,放在新家最显眼的位置。

照片旁边,是一个精致的木盒,里面装着当年嫂子给我做的那件连衣裙——十年过去,裙子已经旧了,但我舍不得丢掉,每年清明前都会取出来洗一次,晾干后再小心收好。

盒子下面,是嫂子生前用过的针线包,里面的针线已经锈迹斑斑,却是我最珍贵的宝贝。

有时候,我会想象,如果嫂子还在,她会多么为我骄傲。

她会笑着说:"看,我们菊香多出息!"然后忙不迭地给我做一桌好菜,嘴上嫌弃我太瘦,却又舍不得我多吃一口苦。

我知道,我永远无法报答嫂子对我的养育之恩。

但我可以把她给我的爱传递下去,教给我的学生们,让他们也成为懂得感恩、勇于担当的人。

每年清明,我都会回村祭奠嫂子。

我会给她讲我教过的学生,讲校园里发生的趣事,讲我读过的好书。

虽然她听不到,但我相信,在某个我看不见的地方,她一定在微笑着看着我,为我感到欣慰。

1998年秋天,我收到了一封特别的信。

信是我的一个学生寄来的,她已经考入了北京的大学。

信中写道:"胡老师,我永远记得您教我们的那句话:'滴水之恩,当涌泉相报'。是您让我明白了感恩的重要性。我会努力学习,将来回报社会,就像您对待您的嫂子一样。"

读到这里,我眼眶湿润了。

原来,不知不觉中,我已经将嫂子的精神传递给了我的学生们。

在我的办公桌上,始终放着一张字条,上面写着:"用爱浇灌每一个孩子,就像李秀兰嫂子爱我一样。"

这是我的教学信条,也是我对嫂子最好的纪念。

有人说,血浓于水;有人说,情重于血。

而我要说,奶娘之情,既是血,也是情,更是生生不息的爱与责任的传递。

嫂子已经离开十多年了,但在我心中,她从未走远。

每当我站在讲台上,看着下面一张张求知若渴的面孔,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,也看到了嫂子期待的眼神。

这大概就是生命的传承吧——嫂子用她的乳汁和爱心哺育了我,而我,则用知识和关怀培育着更多的孩子。

如此,生生不息。

那年冬天,我做了一个梦。

梦里,嫂子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,站在我们村口的那棵大槐树下,笑吟吟地看着我。

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,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。

她轻声说:"菊香,你做得很好。"

我醒来时,泪水已经打湿了枕巾,可心里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温暖。

或许,这就是生命的意义吧——我们在彼此的生命中留下印记,然后将这份爱与温暖继续传递下去。

这份传递,永远不会终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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