聊斋故事:鬼眼(聊斋鬼斋)

忻州的谢道安带着妻子女儿去岳父家,路上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独自在一座孤坟前哭泣,不禁动了恻隐之心。让一个仆妇去把小姑娘带来问话,打算赠送小姑娘一些银钱。

小姑娘被带了过来,谢道安一看,小姑娘模样一般,但那对眼睛格外黑亮,似乎能照见人的影子。

谢道安问小姑娘坟中埋葬的是她什么人,她的亲人在哪里,为何会让她一个小女孩儿独自在坟前哭泣。

小姑娘行礼后才回答,她名叫谢锦娘。坟中埋葬的是她的爹爹。爹爹一去世,她就没有什么亲人了。想起自己以后无依无靠的,不知如何生活下去,便来爹爹坟前哭泣了。说着,锦娘又哭泣起来。

谢道安便道,他也姓谢,有一个和锦娘差不多大的女儿叫海棠,问锦娘愿不愿意和她的女儿作伴,权当谢家多了一个干女儿。

锦娘喜出望外,赶紧给谢道安跪下,道,不敢做老爷的女儿,希望能给海棠小姐做个丫鬟就心满意足了。

谢道安把锦娘带给夫人杨氏和女儿海棠看,杨氏和海棠也是心善之人,对锦娘很是热情,没有一点嫌弃的样子。

锦娘感激不尽,便跟在了海棠小姐的身边。虽然谢家上下从未把锦娘当做丫鬟看,但锦娘却勤快能干,细细致致地服侍着海棠小姐,令谢道安十分欣慰。

路上又行走了十来天,这日来到了青龙山前。谢道安正要吩咐穿过青龙山,锦娘拦住了谢道安,十分恳切地请求谢道安绕过青龙山,不要穿过去,说是有危险。

谢道安十分不解。这条路他少说也走了三五回了,虽说是山路,但宽阔平坦,从未遇到过什么危险。如果绕过去,路不好走不说,还会多花不少时间,那就赶不上给岳父庆贺生辰了。

谢道安皱着眉头,问锦娘绕道的原因。锦娘嗫嚅了半天,不肯说原因,只是恳求谢道安一定不要走青龙山。

谢道安有些不耐烦了,没有理会锦娘,吩咐启程,就走青龙山。他带了十来个会些武艺的随从,自己又有一身好功夫,就算遇到山匪也不怕,何况,这青龙山一向没有山匪的。

锦娘又拦在了谢道安的马头前,犹豫了半天,让谢道安屏退了下人,才告诉谢道安说,她的眼睛不同寻常,能看到人的生死。

见谢道安一脸怀疑,锦娘解释道,一般人有三道真命之火,头顶一道,肩上两道。若人走霉运时,火势便会变暗,若人快要去世时,真命之火便会一道一道地熄灭。她的眼睛能看到人的三道火,所以能预知人的生死。

她看到谢道安头顶的那道火已经熄灭,肩头的两道火也渐渐地暗淡起来,便知道谢道安将不久于人世,于是凝聚心神,细看谢道安的命势,发现谢道安过青龙山时会死于非命,所以力劝谢道安不要过青龙山。

谢道安半信半疑,问锦娘他会如何死于非命。锦娘道,她只能看见谢道安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,夫人和小姐在一旁哭泣,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,她看不到。

锦娘话刚说完,突然十分痛苦地捂着肚子倒了下去,嘴角竟溢出血丝来。

谢道安问锦娘怎么了。锦娘挣扎着告诉谢道安说:“我只是突然肚子疼,一会儿就好了。”

但过了一会儿,锦娘并没有好,反而疼昏了过去。谢道安忙让随从去请郎中来给锦娘看病。

随从去了好一会儿,没有请来郎中,却带来了一个老道士。

老道士笑呵呵地对谢道安说:“郎中可救不了锦娘,只有老道我才有法子救她。”

谢道安一脸怀疑地看着老道,私下里问随从,从哪里带来的老道。

随从告诉谢道安,半道上遇见的,老道自己要跟着来的。

谢道安更加不相信老道了,吩咐随从把老道赶走,再去找郎中来。

老道不肯走,说他知道锦娘所有的事,特地为救锦娘而来,绝没有害人之心。

谢道安也知道锦娘的肚子疼得蹊跷,而锦娘的话也令他心上心下的。见老道说得那么肯定,就让老道说说锦娘的眼睛是怎么回事,她说的话可不可信。

老道士告诉谢道安,锦娘的眼睛叫做鬼眼,能窥探人的生死。而锦娘的眼睛会变成鬼眼,还和他有关系。

老道说自己叫李玄,修习茅山道术,会赶尸。半年前,他赶了尸体过一座山头时,一时疏忽,有一具尸体跑到了锦娘家门口,正好遇到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锦娘半夜起来上茅厕。

为了抓住逃跑的尸体,他动用了茅山道术之中的秘术,谁知一不小心移动了锦娘的魂魄,使得锦娘开通了阴阳根,变成了鬼眼,能窥探人的生死。

不过锦娘每窥探一次人的生死,就是泄露一次天机,她就会遭受一次反噬。

李玄当时急着把尸体找回去,也怕锦娘的爹爹找他的麻烦,就含含糊糊地没有说清楚,只是告诉锦娘她的眼睛很特殊,能看到人的三道真命之火。凝神细看,还能看到人三天之内的命势。不过如果锦娘看到什么不同寻常的,一定不要随意说出来,不然会遭到祸患。

李玄打定了主意,半年之后赶尸的事一了结就来找锦娘,给她想法子让她的魂魄归位,消除鬼眼功能,过上普通人的生活。

谁知前些日子,锦娘和爹爹一起去卖货时,见到收货的刘商贩会溺水而亡,心急之下,便说了出来。

那个刘商贩开始并不相信锦娘,后来有点小事耽搁了,他便顺势留了下来,没有上船。

后来船到江心果然翻了。船上的几个人虽然都没有被溺死,但也被吓得够呛,江心的水太急了。

几人一上岸就告诉刘商贩,如果他在船上的话,肯定会被溺死。刘商贩不但人很肥胖,而且不会水。船上的几个人虽然会水,但谁也没有本事救他上岸。

锦娘帮那个刘商贩躲过了一劫。谁知刘商贩没事了,却反噬到了锦娘的爹爹身上,令锦娘失去了唯一的亲人,因此锦娘才会成为孤儿。

如今锦娘又把谢道安即将遇到的死亡危险说了出来,这次便反噬到她身上了,谢道安无事,锦娘却一定会死去。

谢道安这下相信李玄了,忙问李玄如何救锦娘。

李玄说:“你走青龙山,应了劫,锦娘就会没事了。”

谢道安目瞪口呆,他和锦娘竟一定要死一个,这叫他如何抉择。

这时杨氏和海棠也过来了。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后,也是半日不好开口。她俩心里是希望谢道安活下来的,但让锦娘被反噬而死,又怎么对得住锦娘?

李玄也不催促谢道安,只是给锦娘喂了一颗药丸,让锦娘睡了过去,然后静静地等着谢道安做选择。

谢道安独自一人坐在一旁,想了半日,决定还是走青龙山。

杨氏眼泪模糊地看着他,嘴巴张了又张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她知道如果用锦娘的命换谢道安的命,谢道安将一辈子都会活在内疚和不安之中。但那是他的夫君啊,以后他不在了,让她如何度过那些没有他的日子……

海棠也哭。她舍不得爹爹,但她只是流露出了一点点绕道而行的意思,就被爹爹怒斥了一顿。海棠不知道怎么办了,她只有哭……

谢道安让大家都留在原地,等会儿再进去给他收尸,说着,谢道安忍不住流下泪来……

李玄十分敬佩地看着谢道安,让他把身边的健仆随从都带着。

谢道安说不想让大家跟着他去送死。李玄道,其他人都没有性命之忧,只有谢道安有,所以可以跟着去。

杨氏更是泪如泉涌,和海棠哭成一团。

谢道安两眼通红,深深地看了杨氏和海棠一眼,转头就走。他怕自己再不走,就改变主意了。

谢道安的身影已经不见了,杨氏突然昏了过去,海棠又急又慌又伤心,抱着杨氏哭得死去活来。

见此情景,李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爱莫能助地摇摇头。

一旁伺候杨氏的婆子不由得生气地怼李玄道:“老道,听你说得头头是道,还以为你有什么真本领呢!现在看来,不过如此,还不是不能救老爷!”

“天命不可违啊!”李玄也不生气,只是感叹道,“即便我阻止了这一次,下一次谁又来阻止呢?”

却说谢道安带着二十几个随从进了青龙山,开始一路上都没有什么动静,有随从就劝谢道安转回去。

谢道安有些犹豫,很想转身就走,出了青龙山就带着妻子女儿去绕道。正在这时,突然他的马被一道绊马索给绊倒了,马受惊而立,谢道安被摔下马来。

谢道安赶紧随地一滚,躲过了马碗口大的蹄子踏在胸口。他站了起来,后怕不已,要不是自己提前有了警惕心,说不定会被马踩成重伤。

这时,从两边树林里呼啦啦跑出来一群黑衣蒙面之人,一声不吭,就向谢道安等人杀来。

谢道安一面迎敌,一面纳罕不已,这青龙山从未听过有山匪,而且,这些山匪见了他们十来个人,手里都拿着武器,身边又无财物,也不顾一切地杀了过来,肯定是寻仇而来。

可自己和谁有如此的深仇大恨呢?谢道安一边想着,一边和蒙面人打斗,还不忘吩咐随从们要留几个活口,不要都杀了。

这群蒙面人看似来势汹汹,其实就是些乌合之众,根本不是谢道安等人的对手,没多久战斗就结束了。

有几个蒙面人被杀了,谢道安吩咐把尸体抬到一边去,免得等会儿吓到杨氏和海棠,被抓到的蒙面人就捆起来,等他审问。接着,谢道安马上又派了一个随从去给杨氏送信,报平安。

杨氏得知谢道安没事,“扑通”一声就跪在了地上,不停地叩谢菩萨保佑。海棠也跪在一旁,喜笑颜开,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泪珠。

李玄笑道:“不要谢菩萨,要谢就谢谢老爷自己。”

一行人高高兴兴进了青龙山,找到了谢道安。见到了杨氏一行,谢道安也是十分高兴,一脸劫后余生的喜悦。

谢道安告诉李玄,那些黑衣蒙面人都是一个叫陈林的人派来的,但他并不认识陈林。

李玄道:“带着他们去找陈林,一切就真相大白了。”

谢道安带着蒙面人找到了陈林,陈林被吓得瑟瑟发抖,不用逼供就把一切都招了出来。

原来刘商贩被锦娘所救之后,就打起了锦娘的主意。锦娘竟然有预知人生死的能力,如果把她献给达官贵人,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是唾手可得吗!

不过等刘商贩找到锦娘家一看,发现锦娘已经跟着谢道安走了。刘商贩知道以自己一己之力是带不走锦娘了,就把锦娘的事告诉了他认识的王员外。

王员外一听,也很是动心,就让陈林花钱请了不少地痞,加上他府上的家丁,埋伏在了青龙山,得知谢道安骑着马,又给他准备了绊马索……

刘商贩和王员外、陈林都被抓到了官府,被判了流放三千里。李玄当着所有人的面,给锦娘施法,让她的魂魄归了位。锦娘醒来之后,眼睛不再那么黑亮,她已经没有了鬼眼窥人生死的能力了……

谢道安当着众人的面,立了文书,认了锦娘做干女儿,和杨氏一起,把锦娘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爱,锦娘也对谢道安和杨氏孝敬有加,和海棠姐妹友爱,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了一辈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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